2019年末,有幸觀賞蘇州市滑稽劇團主導的“姑蘇宣傳文化人才工程資助項目”小劇場實驗話劇《平行世界》,觀后感思良久。由中國戲劇界最高獎梅花獎“三度梅”獲得者、著名滑稽戲表演藝術家顧薌女士擔綱藝術總監,姑蘇宣傳文化人才、優秀青年劇作家周琰編劇,姑蘇宣傳文化重點人才、國家一級演員浦雨竹導演,80后、90后優秀青年演員共同組成的主創團隊,為觀眾們奉獻了一部靈動深刻、頗具新意的先鋒探索戲劇佳作,這也是近年來蘇州本土話劇市場一道別樣斑斕的風景線。
本劇作為一部形制高度濃縮凝練、時長僅有75分鐘的小劇場實驗話劇,全劇的21個微型場次段落、劇情敘事和人物情緒的數十個跳躍和閃回、“家”“賓館”“酒吧”三處場景處所之間恰到好處的切換設置,《平凡之路》《完美生活》《藍蓮花》《曾經的你》《至少還有你》《愛與痛的邊緣》《一生所愛》《青春》《愛的羅曼史》等與全劇分場次主題應和的多首背景樂曲、象征“無底洞”“萬花筒”式人生的彩色背景閃屏、幾位優秀青年演員可圈可點的表演等諸多要素,均是本劇成功不可或缺的潤色和特色所在。
毋庸置疑,小劇場實驗話劇《平行世界》令人印象最為深刻的,當屬劇中所蘊含的種種發人深省的確然與或然、特指與非特指、定性與非定性的靈魂拷問和思索探究。正如編劇于本劇題記所述,“兩性關系不過是一種隱喻,而你我始終掙扎在夢想與現實的夾縫之中”,于是,以管窺豹,一葉知秋,本劇的主題看似起源于并自始至終圍繞著兩性、愛情、婚姻、家庭等關鍵詞而成就全劇的起承轉合,然而實際卻又遠遠不止于此,希冀也理應不止于此,劇中包孕、探索著無限豐盈的內涵與外延。
本劇從四位男女主人公的各異生活切入、展開。在劇中,“男人”—— 一位享有社會知名度的高光小說家,表面看似事業有成,家庭婚姻幸福美滿,可內心深處卻有著無法言說、剪不斷理還亂的孤寂、煩悶與無奈,始而突破婚姻“圍城”誤入歧途,卻在經歷心靈的得失之后,最終選擇回歸家庭;“妻子”—— 一位生性開朗的家庭主婦,對家庭勞心勞力、盡心盡責,對外熱衷于在社交網媒上渲染雕塑“完美家庭”“完美主婦”的形象,可內心卻有著一絲落寞寂寥,渴望自由,渴望被愛,面對貌合神離的另一半,決意離婚,卻終究不舍;“林之”—— 一位精干文藝、秀外慧中的職場女記者,因工作關系同“男人”相識、相知、相愛,始而拒絕信仰婚姻“圍城”,崇尚追求柏拉圖式的自由愛戀,在與有婦之夫的不倫之戀中,終而有所悟,感喟愛情與人生,回歸正軌;“主播”—— 一位由衷向往愛情、婚姻和家庭的年輕姑娘,網媒主播,天真單純,陽光正能量,卻易為表象遮蔽雙目,不善洞察生活的真相。正如本劇編劇的心語,“這不是道德的審判臺,這是一個人性的試驗場。男男女女,你來我往,熙熙攘攘,喧囂涌動……走過愛情,經歷婚姻,在兩性關系中反復掙扎、反復沉淪的我們,什么才是生活最好的樣子?什么才是我們最好的樣子?”
正如很多人所感覺的那樣,“男人來自火星,女人來自金星”,由于種種原因,在愛情婚姻中,尤其是在當今世界現代生活的種種生存重壓之下,男性與女性的身心需求和認知狀態常常會出現相當大的差異,有時兩性在精神和心靈上甚至存在著一道看似難以逾越、難以溝通的隱形鴻溝,某些時刻,歷經婚戀的兩性之間卻仿佛同床異夢,彼此成為了“最熟悉的陌生人”。正如劇中的四位主人公,每個人看似都以光鮮幸福的外在示人,他們無不戴著一張張與自己表面上看似匹配得不能再匹配的“人格面具”,然而在人后卻好比“擱淺在沙灘上的一條魚”,袒露出了內在真實的、仿佛源于生命自帶的孤獨、惆悵、惶恐和無助,每個人的內心無不渴望被愛、被理解、被感受、被滋養、被關注、被肯定。面對內心的困惑和痛苦,每個人作出了不同的選擇、改變和嘗試,有些合乎世俗道德準則,有些則偏離了正途,但從根本上而言——他們卻都得以如愿以償地探索和觸摸到了自我人生、人性的某種華麗夢想和美好可能性。從這個意義上而言,每個人都是對的、合情合理的,也都是值得被理解和原諒的。
特別值得一提的是,劇中巧妙地設計了一個象征生命之源、靈感之源、激情之源的獨特意象——“水”。正所謂“智者樂水,仁者樂山”,充滿大智慧之人深曉綿柔變通之妙,知足常樂,如流水一般,閱盡世間萬物,圓融包容,淡泊通透,悠然豁達,寧靜致遠。那么,那些如水一般充滿智慧的人們,是否就不易為情所困、為情所惑了呢?或許,這又未嘗不是本劇的點睛所在和神來之筆了。事實上,倘若我們能夠跳出既定思維的羈絆和桎梏,將視野和思維再打開一層,從另一個維度而言,無數人性的音符片段由內而外延續和譜寫了生命的樂章,古往今來皓若星辰的無數生命個體則構建了整個人類歷史,孕育了人類史的地球和其他或有或無生命體征的無數星球、星系等要素則構筑成了無限的宇宙時空。如此想來,或許,“生命是一個圓”,與其偏執地執著于某種既定的狀態無法自拔,反不如于生命的循環往復中尋求智慧的真諦。恰如本劇導演所言,“當囚禁在某種狀態下,會被諸多因素所糾纏。用‘囚禁’一詞包含著被動與主動。換個角度,原來一切皆是空相。是繼續沉淪還是抽身離開,區別在于是否擁有一雙發現的眼睛。”至此,讓我們重新回歸解讀本劇的劇名——《平行世界》,或許能更清晰、更深刻、更抽絲剝繭地洞察到,內中所包涵著的絕非僅僅指代劇中“家”“賓館”“酒吧”這三處同中有異、異中有同的場景處所及其各異的象征性含義,以及劇中人看似相互交錯、實則并行不悖的生活模式、人生軌跡、角色身份、精神空間,而是更有可能包蘊著人性、生命、歷史、宇宙等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平行世界和多維時空。或許,“平行世界”,無時不有,無處不在。